第三回 陇西防城佩玉具剑 襄武拒贼奋环首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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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刻秦锐他们已经杀入了敌阵,贼兵两下分开,我没跑几步,就有个蟊贼大着胆子举枪来刺。我让过来枪,双手把刀,抡圆了狠狠砍将过去——原本在东莱的时候,我就经常挥舞木棒,用这招打倒想和我放对的地痞流氓——“喀”的一声,刀刃楔入那贼的面门,鲜血四溅。
没办法了,后路已断,现在只有靠着手里这柄大刀杀开一条血路,逃命去罢。我咬咬牙关,飞身纵过不宽的城濠——这人要陷入绝境,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连自己都会害怕——直向敌阵……啊不,秦锐身后追去。我想放声高喊:“寿长救我!”可惜嗓子突然哑了,竟然发不出声音来。
好不容易等到未时,士兵们个个疲乏不堪,老百姓东倒西歪,我也缩到城楼旁边去避阴凉,忽听城墙边传来一阵惊呼,有人高叫:“大人,来啦!”
上城打仗总需要武器,我身为世家子弟,平常是不带刀的,只佩一柄祖传的玉具剑——当然,上面的玉饰,七八年前就卖了换酒喝了——那东西可上不得阵。于是让老马打开府库,我挑了把趁手的环首大刀。喝,这刀真好,背厚刃薄,柄缠麻布,却又不太重,唯一的缺点是刃口上有点生锈……你说给当兵的都发二流兵器,这一流兵器藏在库房里等他生锈,姜太守也不知道是什么爱好!
秦锐点头:“如此,你们三个防守三门,我将骑兵在内接应。”他奶奶的,原来这家伙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,让我们苦哈哈上城防守,他倒在城下歇着,不但如此,还率领骑兵……虽然他本就是骑兵队长,但谁都知道,一旦城破,骑兵逃生的机率要大得多呀!
想到这里,我突然灵机一动,叫小卒前往北、南二门,让水缸和小马把他们的旗子全都送到我这里来。给水缸传的话是利诱:“如得不死,定请你喝酒。”给小马传的话是威逼:“你若不允,我就先冲过去砍下你的驴头!”时候不大,两人都派辆小推车把旗子送过来了。我给每名士兵都发了三面旗,让他们听我号令,一起举起,同时连兵卒带百姓都大声吆喝,战鼓也尽量打得山响——这是疑兵之计。倘若姓林的胆怯退兵,那就再好不过。
我虽然不懂打仗,可是惯会打架,我知道什么样的家伙,别看个子不高,胳臂不粗,可是打起架来真会不要命,我就抢先挑了这样一百来人。小马个子矮,专挑高个儿,水缸似乎还在迷糊,尽捡我们挑剩下来的。
他奶奶的,秦锐还真猜对了,让他占了上风。我立刻传令通知几位“好友”戒备。时候不大,秦锐就领着骑兵冲到了西门门洞里,他派人给我传信说:“另外二门均不见敌踪,看起来也就这点儿……”
老马、小马象是事先商量好的,一起给秦锐作揖,异口同声地说:“然则,寿长,全都仰仗你了。”这证明不管世家还是寒门,不管正根儿还是冒充,从本质来说,姓马的都是一路货色。
我拔出带血的刀来,匆忙转头望去,只见拧枪刺我的正是贼将林梓。俗谚云“杀猪刺喉,擒贼擒王”,如果能把这家伙放倒,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。
快步奔下城楼,冲出城门,再往身后一看,跟着的才不过六、七个人。然而城里那些王八羔子实在可气,冲锋比谁都慢,关门比谁都快,我前脚才出城门,身后“咣当”一声,那门可就合起来了。我只感觉脑袋“嗡”的一下,眼前发黑。
我们等呀等呀等呀等,一边等一边心里直打鼓。秦锐估计蜀贼不会超过三千,我可不这么想,要知道那姜维胆大包天,用兵从来不合兵法,他玩出什么昏招我都相信。然而昏招归昏招,那招越昏我们也就离鬼门关越近……
“呼啦”一声,襄武西城上旌旗招展,较前整整多了两倍,随即喊杀声震天动地。换了是我……不,是二马在城下,还不当场吓得屁滚尿流?贼人也不例外,我就看他们的阵列有所动摇,那些砍树搓绳子的也立刻丢下了工具。
“什么时候……”“就在午夜,卷了细软,并咱们那些同僚,全都遁出南门,不知去向了。”老马愤愤地回答,他大概觉得昨晚那顿酒不但付了酒钱,还很可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,乃是大大的不值。
九月廿二日夜,一伙蜀贼越过高城岭,攻克了首阳县。首阳县城距离襄武不足二百里,贼人如果快速进军的话,次日中午就能杀到郡城下了。
我猫在城堞后面,仔细观察敌人的动向。只见他们距城一箭之地停下了脚步,左右散开,随即有员武将,银盔银甲,跨马拧枪,上前两步,朝着城上高声喝道:“我乃汉大将军麾下,前部督、绥武将军配下,左军第四都尉林梓是也。晓事的快快开门出降,饶尔等不死啊!”
可惜我们几个没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,因为我们都聚在城南喝酒,等第二天一早听闻噩耗,我匆忙跑去太守衙署,却遭到惊世骇俗的当头一棒。老马满脸悲愤地告诉我说,太守大人“跑了”!
水缸仗着酒劲儿随声附和,我也只好勉强顺从,小马腿肚子直打哆嗦,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。老马倒是满脸的春风得意,似乎只要距离战场远上那么几十丈,只要小马死在他前面,他就足慰平生。
秦锐似乎怕我们反对,忙不迭地发布命令:“将兵卒分为四队,老王,你守西门,水缸北门,老马南门,小马坐镇衙署,开府库分兵器,招募城中男丁助守。”我怀疑因为小马前两天才刚介绍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寡妇给秦锐认识,因此他以私废公,给小马安排了一个距离前线最远的好差事。
姜太守据说还是天水姜隐的后裔,当初姜隐、赵昂、孔信等人跟随着杨阜大人悍拒马超,可有多英勇,多侠义,没想到他的后代竟然胆怯至此,还没看到蜀贼的影子呢,就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。虽然我也想逃……然而我逃了顶多丢掉差事,他堂堂太守弃城逃亡,按律可是当斩呀,那家伙就没考虑过后果吗?
还是木棒好使,一棒抡去,敌人应声而倒,然后可以借着冲力拧腰,再向身旁别的家伙抡去同样一棒。使刀就麻烦多了,我从来没有过砍人的经验。刀刃没能及时拔|出|来,敌人朝后倒,也扯得我一个趔趄。祖宗保佑,就这一个趔趄,让我躲过了从侧面疾刺来的一枪。
我迷迷糊糊地正在打盹儿,梦见娶了二房,然而二房和大房正在干架,忽然一个机灵,闻声跳将起来,脑袋撞在木柱上,撞出好大一个包。我忍着痛,跌跌撞撞跑到城墙旁边,往下一望——好家伙,只见旌旗蔽日,尘土飞扬,一队贼军浩浩荡荡向西门杀来。我这仔细一数呀,嘿,足有五百来人!
我冲过去想要一刀结果贼将的性命,没料到这样废人,手下还真有几个忠心护主的部曲,眨眼间冲上来,扯着脖领子生把他倒拖出一丈多远,于是我这一刀就狠狠砍在了地上,震得手腕发麻。林梓满脸尘土,鼻中流血,挣扎着爬起来,大骂道:“卑鄙小人,报上名来!”
他既然不敢出城,我也不好硬催,反正就缩在城上看对方那五百来人打算怎么攻城吧。底下那姓林的贼将喊了几嗓子,见没人回应,也就驳马回阵去也。我看他们分出百余人来砍伐城周的树木,现编绳索,似乎打算制造攻城器具。估计等他们造完,天都要黑了,老子又得多活一日,真是祖宗在天之灵保佑呀!
主意既定,我们就开始分配兵卒。秦锐带走了全部六十二匹战马,其中包括七匹走路都打晃的老马,我想让他分我一匹,以备城破后逃亡——当然,这种理由我是不会明着讲出来的——他却以集中骑兵优势为借口,坚决不给。会骑马的小卒当然都跟了他,剩下的我们一分三份儿,每人一百挂零。
于是振作精神,狠狠一刀砍向那贼胯|下的战马。那战马虽然久经沙场,论起一对一的格斗,它未必有我经验丰富,一个躲闪不及,被我砍伤了胸部。“唏溜”一声,马蹄扬起,姓林的一个倒栽葱跌落尘埃。
“嘎拉”一声,西门大开,只见秦锐一马当先,领着他那六十多名骑兵就杀了出去。嘿,这狗头还真会找机会,我想出来的计策,难道倒被他抢占了功劳去吗?打架就是这样,全靠的是气势,对方气弱,我气就强,打仗想来也是一样。反正后退就是死路,于是我的胆气徒增,一挥大刀,招呼那二十名护卫的兵卒:“贼人要跑呀,跟我去砍两个抢功吧!”
“某乃是……”我一边用眼角搜寻逃生之路,一边大声叫道,“大魏大将军司马公麾下假黄钺、行都督雍凉幽扬四州军事、安国将军王羡是也!”
城下陆陆续续有面露饥色的男丁被老马分派来助防,他们或者扛着锄头,或者分给了老式木柄长枪——枪头还没二两沉——就我看来,除了破城后他们因为奔跑不动而成为我天然的断后屏障,阻碍贼人追赶外,恐怕没一点用处。
“那咱们,也赶紧收拾收拾……不如去休……”小马怯怯地提出建议,讲出了我的心声,然而却被秦锐一瞪眼,喝斥他说:“还没接仗就先逃跑,也太怯懦了!姜维主力还在狄道包围王使君,而竟敢东进如此之远,定是偏师游骑,不会超过三千人。城内还有四百守军,我有战马六十匹,再驱赶百姓上城,未必就守不住呀!”
找块磨刀石,卷起袖子来“嘡嘡嘡”一顿磨,磨得大刀锃光瓦亮,然后我就领着那一百多名目露凶光的兵卒上了城了。估计贼人最早也得巳时才能赶到,我就先安排各人的执司,大家一字排开,每人防守三、五丈长一段城墙……这种密度当然凶多吉少,于是我精心挑选了二十个看上去力气不小的家伙,贴身跟随,随时好掩护我撤退。
“胡说!”秦锐继续瞪眼,“城有四门,我一个人怎么守?你们都要持械上城呀!”说着话,把目光朝我和水缸扫将过来。水缸肯定是酒还没有醒,愣哼哼的,一拍胸脯:“好,我负责一门便、便是。”我虽然心里打鼓,可是面对打过架的朋友,可不能在这时候认熊,我只是提醒他说:“渭水流过东门,料蜀贼远来,攻具不全,东门可以不用防守。”
然而老马不干了,他说:“府库钥匙我知在何处,况且招募百姓助守,重在人望,马砺冒宗马氏,他有何名?如何能付以重任?!”一边说,一边伸手到腰下去掂量钱袋,那意思分明是在警告我们,如果不让他留守太守衙署,他以后就不肯再当冤大头,帮我们付酒钱了。
秦锐咽了一口唾沫,终于还是决定遵从时代风尚,认准谁钱多谁是大爷的硬道理。于是他点点头:“信翔主动请缨,甚好甚好——好,那就这么定了!”
报名?我怎么说?“大魏雍州王刺史麾下、陇西姜太守配下书佐”?也实在太丢人了。对方虽然只是个低级武官,好在有职有名,我怎么着不能显得比他矮呀。既然不能比他矮,那当然就要比他高,高到让他倒吸凉气,高到万一他砍了我脑袋,还能回去虚报功劳,最终被查出来关上三五个月禁闭,连带罚俸一年!
我派个小卒去城下通知秦锐,有将挑战,让他考虑是不是出去应战。过不多时,那小卒回来传秦锐的话:“呀呸!谁和他单挑?我若出城,定被贼军左右包抄上来,乱刀斩为肉酱呀!”
虽然敌人数量不多,可料来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匪,一可当十,就襄武城中这些疲兵饥民,还是凭险固守为好——我发现先前目露凶光的那些兵卒,现在凶光都掩了,换上的全是惊惧,有几个腿肚子还在打晃——况且,谁都不敢保证贼人后面是否还有大部队跟进呀。